王力群:一個操盤手的成長 01
2020.7.3
我小的時候,我外公住在廈門街,他有訂經濟日報。在民國60年代,「經濟」兩個字沒有像現在這麼時髦,大家一方面賺錢,另一方面也渴望知識,這原因主要是因為教育不普及,以及之前在戰亂中,許多人的求學生涯中斷,現在則想要恢復起來。
那個時候,我常常聽我外祖父在聽收音機,正聲廣播電台有一位小姐會播報股票價格:「股票二十塊五毛買進,二十二塊八毛賣出…」那個聲音,我一輩子不會忘記。
1949年,我外公在上海開一件棉被店,賣枕頭、蚊帳、棉被,之類的寢具。上海淪陷之前,我外公帶著全家,我外婆、我媽媽、舅舅,坐中興輪來到台灣(不是後來沉掉的那個太平輪),在基隆登岸,本來是要住在桃園大姨婆家裡的,不知怎麼搞的,後來好像沒有去,就在台北車站鐵道旁邊的中華路,大家隨便用竹竿、木板,搭了一些簡陋的房子,不但住進去了,後來還在裡面又重新做起了賣棉被的生意。後來這些臨時木板屋都拆掉了,改建成中華商場。我外公的店就搬到漢口街去了。
我小時候的印象是:除了我外公之外,我好像很少聽到其他人有在投資股市。
小時候的經歷給了我幾個印象:
一、因為我大概知道我外公中年以後這一段艱辛創業的歷程,所以,等到我自己後來進入股票市場之後,有一次想起我外公這些往事,就很自然地把一個人的一生,跟他的股市投資經歷,連接起來,形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一個人在現實生活中的奮鬥,必然跟他在股市裡面的表現,完全有關係。
二、我外公從來沒有跟我講過他事業上的挫折。印象中有一次,就是他桃園的紡織廠結束營業了,一大堆賣不出去的「粗布」堆在廈門街的四樓,成了我跟表兄弟的遊樂場,在上面打打鬧鬧,因為布很厚,跌倒在上面也不怕痛。
後來,我爸爸還用那些藍色的粗布做了一條在廚房炒菜用的圍裙,算是廢物利用吧。他就一直用,所以我們家從來沒有買過圍裙。
(我父親過世以後,我把那條圍裙洗乾淨了,因為布料很厚,不容易破損,一直保持到現在。)
因為我外公沒有跟我提過他的挫折,所以,在我童年的記憶當中,我外公那些故事都是順風順水的。例如他去投資房地產,我們就看到他把原來永和老家的一棟日式別墅拆除掉了。那塊地還蠻大的,就蓋了好幾棟公寓,大概賺了不少錢吧。——從空地到住宅,這些景象的變換,在我幼小的心靈當中,是很自然地。於是,他就留給我一個印象:好像一個人的一生,只要他願意去奮鬥,就會有好日子過。至於半途當中那些心酸苦辣,我都不清楚,因為我的長輩們,包括我外公、我爸,我媽,都想保護我,沒有跟我說。他們希望小孩子能夠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大人的煩惱就讓大人去承擔吧。
他們的這種保護家人的思想,造成我日後脆弱的一面;但是他們的故事,從難民到小康之家,也帶給我許多珍貴的啟示。
民國62年,我進入今天小學上一年級,學號是2602。那時候,我的數學不太好,計算常常出錯,級任導師還給了我取了一個外號:「粗心大王」。
才七歲的小孩,就被大人冠上了綽號。
小學二年級,我表現平平。一直到小學三年級上學期學期末了,同學黃珮芝突然在操場上叫住我,說:「你知道你第幾名嗎?你是第五名耶!」——那個時候,班上第五名是很厲害的,我突然有了一種「光榮」的感覺。
然後,接下來,我幾乎用了一生的時間與精力,去追求那種「光榮」的感覺;也曾經用了長達十幾年的時間,去背叛那種感覺;後來,更因為沒有辦法達到那種感覺而備受煎熬。
我覺得現在很多年輕人都跟我當年有過類似的觀念:順著這條路往下走,好像就會得到什麼東西──但是走這條路當中會遇到哪些曲折離奇的不如意的事呢?……似乎很模糊,因為很少聽人說過。就算曾經聽過,也沒有辦法跟自己聯想在一起。
聽說過什麼事,跟自己親身遭遇到什麼事,是不一樣的;知道了什麼,能不能應用在自己身上,又是另外一件事情。
小學四年級、五年期,六年期,連續三年六個學期,我都是班上第一名。小學畢業的時候,我感覺我好像是一個風雲人物。從此以後,我就立志要「出人頭地」,要光宗耀祖。
在這之前,有沒有其他的願望呢?有的,但是常常換來換去。很小的時候,我想要長大了以後當消防員,想去救火、救災;後來看了愛因斯坦的傳記,又想當科學家。其實我小學常讀的課外書,以文學、歷史故事為主,科學的部分很少。
(在我們那個時代,科學性質的課外讀物,很少。我自己也覺得我是一個文藝氣息比較重的小孩。想要當科學家,應該是一種跟隨時尚潮流的幻想吧。)
@1980~1990
於是,我就帶著「小學畢業模範生」的光環,進入中學。國中三年,念得有一點辛苦,但是大致上還算順利。畢業的時候,我是全校第七名,也考上了台北市立建國高級中學。
高中三年,對我來講,這一場惡夢。一年級新生剛進去,就感覺到班上同學都是高手,都是各地方的菁英。相形之下,我就被比下去了。然後,我明明擅長 的是文科,對於講究計算的理工科目,不擅長,但是我不知道怎麼搞的,一方面是想要順從我父親的願望(我父親是電子科教師),另外一方面又想「研究尖端科技」的那種虛榮心,於是,我在高二選擇了自然組,想要念理工科。班上有些同學勸我不要,我沉默了,然後有位同學(他曾經是我非常要好的同學)開始嘲笑我:說「理工科將來會多一個飯桶」。
我自己也覺得自己很奇怪:每次數學考試、物理考試、化學考試,我都考得不好,那麼,為什麼還要堅持下去呢?——難道我不怕留級嗎?(在建中,三科不及格而留級的案例,不算少見。)
我從小有個習慣:年輕時候的很多事情,印象深刻的,我都會放在心裡,10年、20年,甚至30年、40年,我都不會忘記,而且會常常想到。
(至於什麼是印象深刻的事情呢?為什麼某些事情會讓我印象深刻?有些事情我卻匆匆帶過……這個拿捏的標準,一直到我四十幾歲以後才開始認真思考。)
高中三年以痛苦結束,大學聯考考得不好(以建中的標準而言),沒考上台成清交,於是去唸了私立大學土木系。
大一跟大二,我都在混日子,土木本科的書沒看,都看課外書,包括歷史、文學、哲學……等等。
大學三年級,我有幾位電算系的同學,湊了一些錢進場買股票,沒想到遇到郭婉容事件,崩盤,於是他們虧了錢,變得很沉默,甚至窮到三餐吃泡麵。
我大學快要畢業的那年,聽了一位同學的建議,進場買基金,結果買到封閉型基金,很蠢。
後來,民國79年,股市崩盤了,那個緊要關頭我卻很懶散,在想著即將當兵的事情,覺得大學念得一事無成,就這樣去當兵,很不甘心⋯⋯我沉浸在悲傷的情緒當中,對股市的虧損,沒有想太多。於是乎,那筆賣基金的10萬元,就這樣賠掉了。那個十萬是我自己的錢嗎?當然不是,是我母親「借」給我的錢。我對於賠掉自己母親這筆錢,絲毫沒有愧疚感,可見我那時候是一個多麼任性的年輕人,有多麼的討人厭。
從那件事情,我感受到一個人的「不知羞恥」可以到了那樣的程度。當然,我把這件事情深深地記憶在我的腦海中。
未完待續…
202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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