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名稱:《戒指裡的操盤手》
2025.6.27
第二章 真正的老師
2.1第一節 夜裡的聲音與訊號
那一晚,林紹庭一夜未眠。
不是因為焦慮,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清醒感。腦中彷彿有一條新開的通道,老趙的聲音時而響起、時而消失,像是夢與醒之間的細縫裡傳來的風。
他窩在套房床上,蓋著毯子,手機在枕邊躺著,螢幕上還是那張K線圖:某檔上市電子股,當日走出一個詭異的「假突破」,幾乎把散戶的止損點位全數洗光。這種盤勢他早已見過百次,但今晚再看,卻多了一層陌生的感覺——彷彿它不是價格的軌跡,而是人性的斷面掃描。
「你看不出這是一張情緒圖嗎?」老趙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
紹庭一愣,「情緒圖?」
「你看不見情緒,就無法看懂市場。每一根K棒,都是一群人對未來的預測與恐懼。這不是數學,是集體潛意識的書寫。」
紹庭沒說話。他想到佛洛伊德說的夢,是欲望的代碼;而榮格認為每個人內心都住著某種原型。而這些原型、慾望、焦慮……是否也共同存在於市場中?如果有,那市場本身是不是就像一個巨型的集體人格?不再是抽象數列,而是活生生的眾生相?
這樣的想法讓他渾身發熱。這不只是投資——這是一場進入集體潛意識的旅程,一場將哲學、心理學與經濟學通通糾纏在一起的實驗。
他突然坐起身,翻出筆記本,寫下一行字:
市場,是人性的放大器。
然後又補了一句:
要學技術分析之前,必須先學懂恐懼與貪婪的語言。
老趙那頭沉默了一會,然後說:「很好,小子,你比我那年代的傢伙更快。你的腦袋,不差。但現在,你得去見一個人。」
「誰?」
「他才是真正能教你怎麼讀懂圖形的人。我當年從他那裡學到最關鍵的一課,只是我太晚遇見他了。」
紹庭屏住呼吸。「他現在在哪裡?」
「在淡水河邊,擺地攤。」
「你在開玩笑?」
「我沒這種習慣。」老趙冷冷地說。「他現在叫自己『道上先生』,每天只擺攤兩小時,固定晚上六點半到八點半,沒有招牌,不收學費,沒人能找得到他,除非你是真的準備好了。」
「那我怎麼找?」
「帶著戒指,晚上六點,在淡水老街碼頭邊那座老涼亭,坐下來,等風起。」
紹庭一時無言。他既困惑又興奮,既懷疑又期待。這種情緒是他從沒經歷過的——不似戀愛,也不是賭博,而是一種哲學式的召喚,一種宛如柏拉圖學院門前的石碑寫著「未探自我者,請勿入內」的古老呼喚。
他低頭看著掌心那枚戒指,光線昏暗中,它仍隱隱發著一層淡黃的熱度。
他突然明白,這不只是投資的啟程,這是某種內在轉化的開始。
2.2第二節 淡水碼頭的風
傍晚五點四十五分,林紹庭站在捷運淡水站出口,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握著那枚銅質戒指,眼神穿越人群,望向遠方的夕陽與河岸。
這個小鎮對台北人來說,是週末觀光的老去處。糖葫蘆、鐵蛋、阿給、藍色小船與吹泡泡的小孩,一切都安詳而尋常。但他此刻的心境,卻與周遭格格不入。他不是來休閒的,他是來找一個幽靈般存在的傳奇人物。
他低頭看表,6:02。
老趙說六點來。可他不敢冒然走向涼亭,彷彿那不是一塊公共空間,而是某種結界。過去,他總是理性地做決策:哪一支股票該買?哪一筆損失該停?哪一場會議該裝聾?但今天,他的腳步居然因一個聲音而遲疑,這是他從沒習慣過的直覺式行動。
「去吧。」老趙的聲音從腦海中再度響起,這次語氣平淡,不帶半點催促,只像是輕輕的推門聲。
紹庭深吸一口氣,穿過老街熙攘的人群,來到河邊那座不起眼的老涼亭。
那是一座水泥與木構交錯的小亭子,灰白色外牆上還殘留著幾十年前的社區標語。裡頭擺著兩張石桌、六張椅子,一邊坐著一對正在下棋的老人,另一邊……空著。
他走向空椅,坐下。
沒有人招呼他,沒有人理會他。他只是安靜地坐在涼亭的一角,把那枚戒指放在桌上,手掌按著,身體保持靜止,試著與自己的呼吸同步。
時間緩慢流動,風吹過淡水河,捲起一絲涼意,帶著海水的鹹與街頭糖漿的甜。他沒有滑手機,沒有看盤,也沒有讓腦袋亂轉。他只是讓自己存在,讓自己成為這座城市某一秒鐘的靜止點。
6:27。
一位身穿藍布長衫的老人,拎著一只破舊提袋,慢慢地踱步走進涼亭。他動作緩慢,腳步卻沉穩,像是走過風沙的人。他坐在林紹庭對面,沒有說話,從袋子裡拿出一疊紙、一本筆記本、一支鉛筆,還有一部二手收音機。
收音機開了,傳來國語老歌〈一剪梅〉的旋律。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
林紹庭靜靜看著他,沒敢出聲。他知道,這位老人,也許就是老趙口中的「道上先生」。
兩人對坐五分鐘,無人言語。
直到老先生突然抬頭,眼神銳利如刀。
「你看盤,是看眼睛,還是看心?」
這話像一道乾雷劈進他胸口。他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老人指著遠方的河面說:「那一片水,像不像一張日K圖?」
林紹庭順著看去,波光瀲灩、風起時水面翻騰、船隻切開水痕……他忽然明白了老先生的比喻:每一道波動,不只是物理現象,而是一種趨勢的現形。
「你以為市場在跑數字,其實市場在說話。」老人語速極慢,像在翻一本厚重經書。「但你們現代人都太急了,看到紅就想追,看到跌就想逃,沒人問自己:為什麼這裡會反彈?為什麼那裡會殺多?為什麼空頭裡還有誘多?為什麼人心總是怕錯過?」
林紹庭的喉嚨像被什麼卡住,腦中一陣嗡嗡作響。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某本心理學書中讀過:「認知錯誤不在於大腦計算,而在於大腦假裝自己是客觀的。」
老人敲了敲桌面。
「小子,今天你坐下來了,就算過了第一關。你想學,那我告訴你第一課的內容。」
林紹庭直起身體,像小學生一樣坐好。
「第一課叫做:看圖之前,先看你自己的『欲望結構圖』。」
2.3第三節 欲望結構圖
淡水河的風靜了下來,天邊染著夕陽殘紅,像一條被點燃的長線,在城市的邊緣慢慢熄燒。林紹庭坐在涼亭中,對面是那位披著藍布長衫、無名無姓的老先生——老趙稱之為「道上先生」。
對話剛剛開始,卻已不像教學,更像是古老宗教裡的入門儀式。
「來,拿筆。」道上先生指了指他攤開的筆記本,然後遞來一支原子筆。
「在圖中央,畫一個圓圈,寫上『我』。」
林紹庭依言照做。
「在圓圈周圍,畫出你在市場裡最常出現的情緒,每畫一個,就連一條線回到『我』這個圓圈。舉例:貪婪、恐懼、懊悔、嫉妒、自責、幻想、僥倖、報復……」道上先生的聲音像溪流,緩慢卻有穿透力。
紹庭握筆的手微微顫抖。他原以為自己已經讀過足夠的交易心理學,知道人性怎麼干擾決策,但第一次這樣「畫出自己」,才發現那個自以為理性的操盤手,其實早已是情緒網絡的奴隸。
「你看到什麼了?」道上先生問。
紹庭盯著那頁亂線交織的圖表,猶豫片刻,低聲回答:「我……像是一個資訊節點,但周圍的情緒,主導了訊號的方向。我不是真的在看圖,而是在解讀我想看到的訊號。」
「很好。」老先生輕點桌面。「技術分析不是預測,而是對心理動能的捕捉。若你連自己都不理解,你看到的K線,只是投射出來的幻覺。」
那句話宛如冰冷針鋒,刺進他內心最深的陰影。是的,他看過多少次頭肩頂,在還沒突破前就急著進場?又有多少次設好停損位,卻總在快要碰到時手動改掉?更別提那些在PTT上看到人家分享的「明牌」,買了之後整夜無法入眠的經歷。
他以為自己是在練技術,其實一直在逃避情緒的壓迫。
道上先生看出他的沈默與動搖,並未多言,只是輕輕道:
「欲望的力量,是市場最大的波動來源。但真正的技術分析師,不是在對抗慾望,而是——能看見慾望而不被它吞沒。」
這句話,讓紹庭想起了尼采。他曾讀過《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裡那段:「誰與怪物戰鬥,要小心自己也變成怪物;當你長久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你。」
市場,就是深淵。而慾望,就是怪物。
「那我該怎麼辦?」他終於問。
道上先生站起身,身體有些駝,但背脊仍挺直。他拍了拍紹庭的肩膀,語氣輕描淡寫,卻像從風中捻出的鋼針:
「從今天開始,不准下單。不准操作。不准模擬。你唯一的功課,就是觀察你腦子裡的聲音。」
「聲音?」
「當你看到一根紅棒,你的腦會說什麼?當一檔股票漲停,你腦子第一句話是什麼?記下它,畫出它的結構。你會發現——你以為你在交易,其實是『它』在交易你。」
紹庭低頭,看著手中那張亂線與慾望的地圖,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他突然明白:學交易不是練手,而是練心。
老先生準備離去,收音機還在播著八○年代的國語老歌,音質模糊而溫柔。他邊走邊說:
「明天再來,我不等人。風若不來,你也別來。」
林紹庭抬頭,想問他什麼是「風來」,但終究沒說出口。
他只是靜靜坐著,直到夜色染滿整條淡水河,整座涼亭化為一張深藍色的圖表,靜靜地,記錄著一個初學者的第一次覺醒。
2.4第四節 觀察者的位置
翌日清晨,林紹庭醒來時,天色尚未完全亮。他沒設定鬧鐘,卻莫名其妙在五點二十三分睜開眼。窗外仍有點灰,城市尚未啟動,整個世界像是還沒載入的系統,只有他自己,孤獨地甦醒。
他坐在床邊,回想昨晚道上先生說的話——「觀察腦子裡的聲音」。這句話在他腦中盤旋,像一條未完成的指令。
他打開筆電,登入券商看盤系統,沒有下單,只看著一張張跳動的圖表與報價。五分鐘後,他閉上眼,深呼吸,開始做第一個練習。
「當我看到一根紅K,我內心有什麼聲音?」
螢幕上某檔熱門股跳空開高,一根紅棒拉起三個百分點。他靜靜盯著,腦海裡浮現第一個念頭——
「錯過了。」
接著是:
「這就是我昨天猶豫不下的那一檔……」
再來是:
「現在上車會不會太晚?」
接著,他感覺胸口微緊、手指略有發癢,腦中一個聲音冷冷地說:「你看看別人都賺了,只有你還在原地觀察?」
他愣住了。那不是一個念頭,而像是某種人格的自白——一個住在他心裡的批評者。
他立刻把這個想法寫進筆記本,畫下一個框:「觀察者 ↔ 批評者 ↔ 焦慮者」。
這是他第一次不以交易的角度,而以心理學視角來理解自己在盤前的狀態。他想起《認知行為療法入門》裡提過的「自動化思考」:我們往往不是有意地思考,而是被某種內建模式推著走。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道上先生讓他練習的,不只是情緒觀察,而是——將觀察與反應之間的距離打開。
於是他再看第二檔股票,這次是緩跌盤,一路低檔橫盤的弱勢股。他心中浮現:「這種股票永遠不會動,根本沒戲。」下一秒,又浮現:「如果有人在吸籌呢?會不會是主力在甩掉浮額?」
他開始注意到——自己內在的聲音,不是單一的「自我」,而是多重角色同時發聲的交響曲
2.5第五節 市場之外的鏡子
中午過後,林紹庭走進家附近的咖啡店,點了一杯熱拿鐵,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這家店他來過無數次,氣氛安靜、光線柔和,是他平常讀書、思考的避風港。
今天,他沒帶電腦,也沒打開盤後軟體。只有筆記本、一支筆,以及昨天畫下的「慾望結構圖」。
他望著窗外車水馬龍的街景,心裡反覆咀嚼著早上的觀察結果。
「我的腦中不是只有一個聲音,而是一整群彼此拉扯的角色:懷疑者、貪婪者、逃避者、評論者、完美主義者……」他默默地想,「那麼,真正的『我』在哪裡?」
他回想起佛洛伊德三分心靈模型中的「本我、自我、超我」,又想起榮格提到的「人格面具」與「集體潛意識」。那些理論過去只是書本上的詞,今天卻活生生浮現在自己一根K線的情緒起伏之中。
咖啡還沒涼,一對男女走進店裡,坐到他斜前方的位置。他本沒打算注意,卻無意聽到其中女子的話:
「你不懂啦!我不是想賺錢,是想證明我不是傻子。」
這句話像針一樣扎進他心裡。
是的,他何嘗不是如此?那些明知風險極高的操作,那些明明知道「不該追高」卻仍不敢錯過的瞬間,哪一次不是潛藏著一種「證明我值得」的動機?
證明給誰看?
證明給家人看?那位總覺得他太內向的哥哥、那位鼓勵他考公職的姐姐、那位無憂無慮的弟弟?還是證明給那些曾在工作場合輕視他能力的主管們?
又或者……只是想證明給自己看:「我不是個普通人。」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在筆記本空白頁寫下兩行字:
技術分析的第一敵人,不是市場,是內心對自我價值的懷疑。
若不先拆解那個『需要證明』的慾望,學再多圖形都只是扮演另一次自我欺騙。
他筆下的文字愈寫愈快,愈寫愈深。不是因為靈感來了,而是因為那個平常躲在交易背後、看不見也不願見的「自我」正在浮出水面。
「你做得不錯。」老趙的聲音再次出現,語氣比前幾次溫柔了些。「你現在,才開始真的在學。」
林紹庭低聲苦笑:「我現在才知道,技術分析不是知識,而是……一面鏡子。」
老趙淡淡道:「你不會是第一個看到這面鏡子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你是少數,選擇不逃開的人。」
那天晚上,他沒有看盤,也沒有開模擬帳戶。他只點了一盞小燈,把白天記下的觀察全數整理。他開始為每一種內在語音命名:**評價型、恐懼型、預測型、理性偽裝型、補償型、逃避型、焦慮型……**每一種聲音,他都視為一個潛在的操作動因,一個微型的角色人格。
他寫下:「我不是一個人操作,而是一整群人正在爭奪我的操作權。」
然後,他畫下一個圓圈,標註為「觀察者」。
在這場交易之路上,他第一次真誠地把自己放在觀察者的位置上。不是買方、也不是賣方,而是那個能靜靜看著心裡波動,選擇不動的人。
螢幕熄了,城市漸靜。深夜的風透過窗縫灌入房間,微涼,但他感到異常平靜。
他不知道「道上先生」會教他什麼,也不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會是賺錢、虧損、還是頓悟。但他確信,自己已經開始踏入那個真正的市場——心的市場。
那是一個沒有封關、沒有漲跌幅限制,也沒有技術指標能預測的場域。
第二章完結。
第三章 心靈K線
3.1第一節 你不是在畫圖,而是在說話
隔天傍晚,林紹庭依約回到淡水涼亭。天色尚亮,海風帶著午後的潮味。他還未坐定,道上先生已經坐在對面,老樣子:藍布長衫、一疊白紙、一支鉛筆、一本泛黃的筆記本,還有那台收音機,今天正播放著一首國語老歌——《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林紹庭靜靜坐下,沒有開口。這幾天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沈默開始的節奏,像是進入一場內在對話的禪修前奏。
道上先生點點頭,遞給他一張白紙和一支鉛筆。
「今天的功課是:畫出你記憶中最熟悉的K線。」
「是畫某一支股票嗎?」
「不,是畫你腦子裡的K線。你從學會交易到現在,哪一種型態最吸引你?最讓你無法抗拒?那個型態,就是你的語言母體。」
林紹庭一愣。他從沒這樣想過。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開始動筆。畫的是一個經典的突破假象圖:股價橫盤整理多日,某日爆量突破前高,隔日卻急殺回測,原來只是主力誘多,清洗散戶後才重新上攻。
這個型態他曾多次上當,也多次靠它短賺,對他而言,這不是一張圖,而是一段反覆重播的記憶。
畫完後,道上先生瞄了一眼,說:「這張圖,就是你說話的方式。」
「說話的方式?」林紹庭不解。
「每一個交易者,都在透過圖形表達某種信念。有些人信『突破就是起漲』,有些人信『主力永遠騙人』,有些人信『風險可以被預測』……而你,信的是——『圖形會背叛我,但我仍要追尋它的語言。』」
紹庭怔住,心中如被雷擊。他從未如此精準地意識到自己對市場的深層語言結構。他以為自己是學技術的,是K線與MACD的邏輯追隨者,但實際上,他的每一次操作背後,都帶著一種被圖形背叛卻仍願意相信的情感執著。
「市場是一種語言,圖形是一種句法,而你的認知結構,就是你下單的語氣。」道上先生緩緩道。「所以,你的任務不是看對圖,而是重學語言。」
紹庭腦中冒出一個詞——「語言的重構」。
他想起維根斯坦說過:「語言的界限,就是世界的界限。」那麼,交易者的世界,是否也被自己內建的圖形語法所困?
「從今天起,每晚你要畫三張圖,不用真實股價,只畫你記憶中最讓你激動的K線。然後問自己一句話:這張圖,是哪一種心情在說話?」
道上先生合起筆記本,起身時補上一句:
「等你能把每一張圖,當作夢境來解讀,你就真的開始懂技術分析了。」
如您同意,我將繼續撰寫第三章第二節,內容將描寫林紹庭首次進行「心情解圖」的練習,以及從「股市語言」過渡到「心理結構分析」的過程。
以上是第11個問題的回答。
你說:
暫時無需調整,請繼續。
ChatGPT 說:
好的,以下是小說《戒指裡的操盤手》第三章第二節的內容。本節將描寫林紹庭在回家後,第一次進行「圖形心情對照」的練習,並在書寫與回憶之中,開始發現潛藏於K線背後的自我碎片。
第三章 心靈K線
3.2第二節 畫圖,也是在解夢
夜裡十點,林紹庭坐在桌前,台燈灑下一層淡黃光暈,映照著筆記本上空白的一頁紙。他手中握著原子筆,腦中反覆咀嚼著道上先生的那句話:
「畫出三張圖,不需要真實價格,只畫你記憶中,最讓你激動的型態。」
他望著那頁紙,一時間遲遲不下筆。不是不知道該畫什麼,而是過於清楚,反而動彈不得。那些圖形就像夢境,一旦要將它畫出來,便會召喚起某種被壓抑的情緒記憶。
他終於動筆,畫下第一張圖——一個經典的「帶量突破後回測不破再漲」型態。圖線簡單,卻藏著一次難忘的經驗。
三年前,他初學技術分析時,曾根據這個圖形大膽下單。那是一檔中小型股,在群組中被稱為「主力養套殺」的教科書級佈局。他興沖沖買進,眼睜睜看它從紅K變黑K,然後回測支撐,最後卻奇蹟似地反彈大漲,兩日內飆漲15%。他賣在+8%,心中卻比虧損還不甘。
那一刻,他明白,這張圖的心情不是喜悅,而是遺憾。
他在圖旁寫下:「我想證明我會判斷,但又不敢全力以赴。我不信任自己的認知。」
第二張圖,是一個典型的「頭肩頂失敗後拉高出貨」。那是他大學剛畢業後不久,試著用畢生積蓄操作的一次交易。他依照教科書操作,在頸線跌破處空單進場,卻沒想到主力一口氣拉抬突破左肩壓力,空單被強迫停損,兩天後股價又再次跳水。
那筆操作,他虧了三萬六,對一個月薪不到四萬的社會新鮮人來說,像是狠狠被扇了一巴掌。
那次圖形帶來的情緒是:羞辱。
他寫下:「我以為我學會了邏輯,但市場不講邏輯。它像個不講理的父親,明明說好了遊戲規則,卻隨時可以毀約。」
第三張圖,他猶豫了很久才畫下,是一個「低檔盤整後連續爆量長紅」的型態。這不是他自己的操作經驗,而是他在某次網路課程上看到某位講師得意地展示自己「精準抓底」的範例圖。
那次,他沒有跟單,只是默默將整個操作流程抄進筆記裡。那位講師說:「這種圖形一出現,你就知道主力進場了,這種機會千載難逢。」
但他當時的反應不是興奮,而是——深深的自卑與焦慮。
他知道自己抓不出那個節奏,也不相信自己能有那樣的勇氣在低檔卡位。他甚至懷疑自己天生就不適合當操盤手,只能做個永遠落後的記錄者。
他寫下:「這不是我的圖,是我崇拜的圖。」
這句話寫完,他頓了一下,像是看見了什麼。
這三張圖——一張代表遺憾,一張代表羞辱,一張代表崇拜。每一張圖都不是市場的,而是他個人的心理投射。
他忽然想起一段讀過的榮格筆記:「夢境是潛意識的語言,它不講邏輯,卻總是準確。」
那麼,K線圖是不是也是一種夢境?
交易者畫圖,不只是為了預測走勢,而是為了表達一種深層的情緒劇本。而一個成熟的交易者,不是抓準機會的人,而是懂得讀懂自己的劇本,卻不再被劇本主導的人。
那晚,林紹庭沒有再畫第四張圖。
他只是靜靜看著那三張圖,像是在讀三封舊日的情書,而每一封,收件人都是他自己。
3.3第三節 價格,是記憶的殘響
傍晚六點十五分,林紹庭再次抵達淡水河畔的涼亭。
道上先生已經坐在那裡,一如往常,藍布長衫、木頭提袋、紙筆與收音機。今天播放的,是一首旋律緩慢的台語老歌《舊情綿綿》,節拍彷彿正好與淡水河的微風同步。
「你畫了圖?」老先生不看他,只輕聲問道。
「畫了三張,每一張……都讓我有點難受。」紹庭從背包裡取出筆記本,翻到那三張圖形的頁面,遞上。
道上先生接過筆記本,翻看許久,沒有評論,只在第三張圖上停留多看了幾秒。
「這張,最不像你。」他指著那張「爆量長紅」的範例圖。
「因為……那不是我畫出來的,是我在別人那裡抄來的。」紹庭老實說。
「不是說技術上不像你,而是心理上,它屬於你幻想中的自己,而不是你真實的經驗結構。」
紹庭點頭。他這幾天逐漸理解,道上先生講的「圖」,從來不是資料圖表,而是心理圖像的投射介面。每一根線條,不只是價格的紀錄,更是情緒的筆跡,慾望的軌道。
「市場的價格,是記憶的殘響。」道上先生緩緩說。
紹庭抬頭,不解。
「你以為K線記錄的是未來的節奏,其實它記錄的是過去的痛苦、幻想、渴望、後悔與決心。一根紅K,也許代表一群人在證明自己;一根長黑,可能是某群人集體放棄夢想的痕跡。」
他頓了頓,接著說:「技術分析不是為了預測未來,而是為了重構過去的語言,幫助你理解——你為什麼總在那個位置下單?為什麼總在那種圖形中被騙?為什麼你一直重複同樣的失敗,但給它不同的理由包裝?」
這一席話像火焰,在紹庭胸中點燃他過去壓抑的質疑與未解的哀愁。
他想起自己剛開始操作時,對「突破即漲」的迷信,對「技術指標」的盲從,對「均線多頭排列」的信仰;而這一切,幾乎都伴隨失敗、懊悔、然後再度相信的輪迴。
「你這幾天練得不錯。」道上先生忽然換了語氣,「所以今天,我讓你練一個新東西。」
他從筆記本中撕下兩張空白紙,放在石桌上,並遞給紹庭一支自動鉛筆。
「在第一張紙上,畫一張你最渴望看到的圖形。」
「在第二張紙上,畫一張你最害怕出現的圖形。」
「然後,告訴我——你希望市場怎麼對待你?又害怕它怎麼懲罰你?」
林紹庭沒有立刻作答。
這兩個問題太深了,像是把整個投資旅程掘到心理地基的深處。這不只是「學會看圖」的訓練,更是「看見自己」的重建。
他慢慢動筆。筆尖劃過紙面時,他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畫價格波動,而是在畫一個隱喻、一場寓言——關於信任與背叛、關於希望與幻滅、關於他如何理解「世界」的基本語法。
畫到一半,老趙的聲音再次在他腦中浮現,語氣既遙遠又親切:
「小子,你在學的不只是技術分析。你在學的是——如何辨識,那些不是你的東西,卻一直支配你。」
3.4第四節 那一條上漲的線,像不像你想成為的人?
林紹庭握著鉛筆,坐在涼亭的一角,筆尖在紙上緩緩勾勒。他先畫出了「渴望圖」:是一條完美的右上斜線,從左下角起漲,穿越均線、量能同步放大,沿著上升趨勢軌道不斷創高。沒有洗盤、沒有反覆,只有一種穩定且不被否定的成功。
他靜靜看著這條線,內心泛起一股熟悉的感覺。
這不是圖形,這是一種形象——一個理想自我的輪廓:從低處出發,不被重視,不聲不響地爬升,直到眾人不得不承認他的價值。他心裡明白,這不是一筆理想交易的K線,而是他想活成的樣子。
「那一條上漲的線,像不像你想成為的人?」道上先生忽然開口,像是讀出了他沒說出口的話。
林紹庭怔住。他忽然明白:這不只是投資上的願景,這是人格成長的補償圖像。他從小成績中上、表現不壞,卻從未被當作「主角」看待。哥哥總是外向,能說會道,姐姐沉穩冷靜,弟弟古靈精怪,唯獨他,被夾在中間,像家族系統裡那條「穩定但平淡的均線」。
他一直希望有一天,能不靠聲音、不靠社交、不靠包裝,只靠能力、靠決策、靠遠見,在市場裡證明自己。
他在紙上寫下一句話:
「我渴望圖形對我說:你是對的。」
接著,他換到第二張紙,畫下「恐懼圖」:一條乍看強勢,卻在突破後急轉直下的圖線。它假突破、假續強、假訊號,一開始讓人興奮,最後卻狠狠打臉。
他曾多次在這種型態中翻船。每一次,不只是金錢的損失,更是對自己判斷力的否定。這條圖線,是一張寫著:「你根本不懂市場」的嘲諷紙條。
他在圖下方寫道:
「我害怕圖形對我說:你又錯了,而且還自以為聰明。」
他的筆停在紙上,忽然一個畫面閃過——他國中時,曾經參加一場數學競賽,信心滿滿地交卷,結果卻名列倒數。當時老師在眾人面前說:「你平常表現不錯,這次該不會是太自信了吧?」
那句話,像針扎進他的腦海。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已忘記考題內容,但那句話、那個場景,卻成了他心裡「恐懼型態」的原型:自信→出手→出錯→羞辱→自責。
道上先生見他遲遲未語,只淡淡問道:
「這兩張圖,是你想躲避的人生劇本,也是你在不自覺中一再重演的情節。」
「技術分析的學習,不是從記住多少型態開始,而是——從辨認你被哪一種型態馴服開始。」
林紹庭緊握鉛筆,指尖微顫。他第一次真切意識到:每一次下單,都不是純粹的理性選擇,而是一種潛意識對自我命運的再書寫。
當他相信突破型態,就像相信自己也能突破人生;當他懷疑整理區間,就像懷疑自己的人生是否會一直卡在這種不上不下的局面。
他低聲說了一句,像是對自己,也像是對那個畫面中的少年:
「我以為我在操作市場,其實……我一直在操作自己沒能完成的故事。」
3.5第五節 看別人怎麼投射夢想
道上先生把手上的紙張收起,動作緩慢,彷彿也在為這堂課做收尾。他站起身,伸了伸肩,回頭對林紹庭說:
「你這幾天學得快,但太在自己的內在打轉。接下來,該把眼睛往外看了。」
林紹庭還沉浸在剛才那兩張圖形的餘韻裡。他下意識問:「往外看……是指觀察市場走勢?」
「錯。是看別人怎麼看市場。」
道上先生背著木提袋,緩步走向河岸,語調一如既往地穩重:「市場的價格,不是由事件決定的,而是由一群人對事件的解讀與想像決定的。」
「你以為你在對抗市場,其實你在對抗一群正在投射夢想的人——而他們也同時在對抗他們自己的恐懼、貪婪、懊悔與希望。」
「這些東西交織在一起,才變成你看到的價格。」
林紹庭追上他,走在傍晚的河岸上,夕陽斜斜落入河面,倒映著一層橘紅。城市的雜音在這一刻淡了下來,他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與對方的聲音。
「所以我要做什麼?」他問。
道上先生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明天開始,你去台北任何一家有螢幕的咖啡店、證券營業部、早餐店——任何地方,只要那裡有人在看盤。」
「不要帶電腦,不要看圖。只帶一本筆記,記下他們的眼神、動作、對話、反應。」
「記下他們在某根K線產生的情緒是什麼,他們嘴巴說的話跟身體的反應有沒有不一致。」
「然後問自己:他們是在看市場,還是在尋找某種心理補償?」
林紹庭皺起眉,這任務不像傳統技術分析課程,更像某種社會觀察。
道上先生卻語氣堅定:「這一關你若過不了,未來就算你看懂圖,也只是在圖裡看見你自己的偏執罷了。」
「市場不會為你個人的盲點讓路。」
「你要成為操盤手,不是變成圖形的信徒,而是——看穿圖形背後有多少人還在自言自語。」
他頓了頓,望著天邊逐漸暗下的輪廓,緩緩道出一句話,像是為今日課程下的總結:
「市場不是語言,它是夢的聚合。」
「你若能辨識別人夢裡的語法,你才有可能在現實裡做對的事。」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林紹庭站在原地,腦中不斷重複那句話——市場是夢的聚合。
那天夜裡,他沒有畫圖。他回到套房,只寫下一段文字,像是某種咒語,也像是日記的開端:
「明天,我要開始觀察別人怎麼做夢。」
第三章完結。
202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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