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群的人文思想：文化的自覺性
台灣最近六十年來的國家發展方向，跟中國這個名詞有很大的關係，藉著這篇文章，我把這些最新的觀點跟大家講一下，也希望大家分享出去。
中國這個名詞，在古代是比較模糊的。它從元明清的時候，我們叫做唐國、宋國、明國、清國，中國這個中字，雖然在周朝就已經看到了，但是大家對這個名詞其實不是很敏感，為什麼呢？因為傳統中國只有皇帝跟政府的觀念，而沒有國家的觀念。換言之：傳統的中國人認為這塊土地上面就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皇帝以及他的官僚班子，另一種人就是像我們這種死老百姓；至於像國家這種強調民族團結，帶有向心力號召、有點無形無相的這種組織觀念，是近代跟著西方思想才興盛起來的。
中國自從春秋戰國之後，逐漸輸給國外的文明（主要是講西洋文明），這其中的因素並不是很多，主要是因為中國的哲學思想一開始並沒有強調自省性，政府制度缺乏民主性，過分強調高壓獨裁，把人民看成愚蠢的螞蟻……我在這裡要說的是：我並不是說獨裁制度完全不好，民主制度跟獨裁制度兩個比較起來，各有其優缺點，雖然獨裁制度的缺點比較多，但是在不同的環境、不同的時空當中，獨裁制度的缺點是可以得到一些舒緩的，這一點我們放到下面再說。
傳統中國多災多難，閉關自守，到了清朝中期以後，更是愚昧無知的厲害，講到這裡，我們就要停一下了，請注意：傳統中國跟進步的現代西方科技主義相比，確實是有許多嚴重的缺點，當我們中國人，或是血液裡面流著中華民族傳統的中華人，面對這個古老國家的時候，會產生兩種反應，更正，三種反應：第一種反應就是力圖振興中華，追上西方先進國家；第二種反應，就是認為中國這麼爛，於是我們就想盡辦法跟它劃清界限，最簡單的方法可能就是移民吧；第三，傳統中國很爛，但是最近三十年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經濟起飛，搞得聲光四射，軍事力量重新回到世界前三名，於是中國人就再度開始狂妄自大了起來－－第一種態度比較正面一點，第二種態度跟第三種態度，都是不正常的反應，而這些不正常的反應，恰恰就是傳統中國的落後思想帶給我們的餘毒。
傳統中國，曾經精彩過，但落魄的時候更多，遺留下來的思想餘毒也是超多，很不幸的，這些思想遺毒遺留在兩岸華人的血液中是最多的。
傳統中國到了鴉片戰爭，內憂外患一起爆發，仗打敗了，大夢初醒，可是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到了甲午戰爭，又敗給了小日本，這一敗，有人就開始覺得不對勁了，覺得這是因為中國思想落伍的結果。什麼思想落伍呢？不只是因為船不夠堅、砲不夠利，好像還有一種叫做政治的東西、一種叫做民主的東西我們沒有想到，於是乎，民主、自由、……種種新思想就開始輸入中國了──這一段歷史就這樣開始了。什麼樣的歷史呢？中國想要自立自強，想要自己醒過來，恢復固有民族國家地位的尊嚴，今天在台灣的同胞們，是否還記得這一段歷史呢？我覺得根本沒有。
今天在台灣生活的這一代年輕人，其實搞不清楚最近一百年來中國發生了什麼事情，尤其是1949年國民黨敗退台灣的這一段歷史，他們更是搞不清楚，為什麼呢？因為1949年的那一代外省移民到現在都差不多不在人世了，關於那一段苦難中國的戰爭記憶，以及那一代中國人追求國家尊嚴、追求文化復興的思想，都隨著老一代的逝去而煙消雲散了，台灣現在一代的年輕人，在媽寶思想方面是跟世界接軌的，在其它的文化思想方面，則是空空洞洞，就像失根的蘭花一樣，沒有什麼根據。台灣也有許多圖書館，也有許多文藝味的社團，但這一切都有點假，現在的氣氛，很像是嘉慶、道光時期的風氣，亡國的氣味已經很重了，所幸，現在不是春秋戰國時代，國家之間再也不能夠以純粹的暴力去對付弱小民族了，國際勢力勢必會干預；所以，台灣目前歌舞昇平的小盛世，是一種國際軍事武力均衡之下的產物，或者說是明爭暗鬥的一顆棋子，它努力的保持現狀，其實它是動態的，而不是靜態的。可惜的是，台灣同胞把自己現在的太平盛世當成一種靜態的。
現在台灣的年輕人，既無法體會當年鴉片戰爭的國難，也沒辦法去了解從甲午戰爭到五四運動那一段的文化思想反省內容是什麼，當然也就更無法了解八年抗戰國家民族求生存求尊嚴的神聖意義，也就沒有辦法了解1949年之後國民黨政府是在一種什麼樣屈辱的狀態之下退到台灣來的，而跟隨過來的幾百萬外省移民又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之下過著也們最後的日子的？……這一切，隨著媽寶思想的盛行，都像浮雲、如夢幻泡影，早就散失在台灣這一片土地之上了。
為什麼會喪失這一些記憶呢？其實還是中國的思想餘毒在作祟，傳統中國思想總有一個很厲害的毒藥，就是拒絕反省，拒絕回顧歷史！──請注意：對歷史缺乏興趣、對過去的事情不去進行深刻的反省，反而栽贓一個大罪名給歷史，說是回顧歷史就是沈溺於過去，是不長進的行為！──這是什麼屁話啊，反省得不好，當然就很容易沉溺在過去的悲傷中爬不起來，怎麼可以因為有可能做得不好就不去走正確的方向呢？這就叫做本末倒置，洗澡的時候倒洗澡水連嬰兒一起倒掉了──這就是中國思想的餘毒，很可惜的，台灣今天愚民無知的社會風氣，幾乎就是傳統中國無知社會的翻版。
容我再強調第三次：關於過去苦難中國以及苦難台灣的那一段歷史，現在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的媽寶是沒有辦法體會的，所以現在年輕人對於兩岸的狀況其實是非常地模糊，他們用直覺感受到中國共產黨對台灣同胞是不好的，為什麼不好呢？看那些中共將領一天到晚在恐嚇台灣就知道，至於之前中共有什麼「讓利」的行為，或是把觀光客大量送來台灣，支援一下台灣的經濟，這一些動作只會讓年輕人認為他們假惺惺，假仁假義──現在年輕人看事情是很直接的，於是，兩岸的分裂就這樣形成了。
容我再說一次：現在兩岸的分裂與隔閡，跟歷史課本上所講的材料沒有直接的關係，純粹是因為台灣人討厭大陸人。
為什麼呢？因為台灣人認為大陸人比較落後，關在鐵幕裡面這麼多年了，難免會跟世界文明接不上軌道，這就好像三十年前的台灣剛開放觀光的時候，我們也是有許許多多沒有禮貌的無知行為在國外丟人現眼，但是現在改善了……同樣的心態與道理，台灣年輕人是不知道的，所以台灣年輕人不太會去思考大陸將來也會進步的──在大多數台灣人的心中，大陸人的形象就是一個靜態的，就是無知的、髒亂的、沒有禮貌的、無理取鬧的……然後，台灣人認為大陸人將永遠如此，永遠不會再進步──台灣人這樣看待大陸人的思想，把大陸人看成是一種靜態的，這種思想恰好就是傳統中國帶給我們的思想餘毒。
那麼，大陸的政治到底一種是什麼樣的進步呢？現在很多國家都民主自由了，大陸的那一套民主到底行得通還是行不通呢？……我認為：一個國家是否注重自己未來的發展，就要到它的書店中去看一看，大陸最近這二十多年來像瘋子一樣翻譯西方的思想名著經典，這一點是值得肯定的，這就表示大陸的精英階層有點覺悟，他們知道要去學習他們沒有的東西，而他們沒有的東西不只是大砲跟戰艦，更重要的是西方人優秀腦袋裡面的精華思想，所以他們拼命翻譯西方的書籍。（反觀台灣，這一方面的工作是愈來愈弱了，大家對於思想這種東西沒興趣了，只對物質享受有興趣，這真是悲哀啊。）但是，這裡有一個問題，大陸只是曉得要追求要跟西方的思想看齊，但是西方的思想到底為什麼會在這一千年來擊敗中國，然後領先全球呢？我認為那個答案是在希臘哲學以及基督教哲學當中，偏偏這兩個東西是大陸比較弱的一方面。希臘哲學有一個最重要的精華思想，也是現代西方民主科技文明的起點，那就是「承認自己是無知的人，所以要努力追求智慧」這個思想是從蘇格拉底開始的，然後一路傳承，中間經過黑暗時代的中斷，然後到了文藝復興時代又被振興起來，然後再依照這個觀念再繼續燉煮五百年，才促成今天西方我們所看得到的文明，這個過程，我覺得大陸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因為在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唯物史觀壓迫下，蘇格拉底的反省哲學暫時是看不到光的，雖然他們已經努力地在探索西方的經典思想，但是我覺得他們要離這個「自心反省的領悟」，還有一段距離。至於台灣呢？根本沒有，那就更甭提了。
至於中國的一黨獨裁制度，在過去的傳統中國，物質不發達、農作物收成不夠、農民瀕臨破產的狀況之下，一個人的獨裁形成了封閉社會，當然就是愈搞愈糟，最後大家一起完蛋，所以中國在歷史上亡了這麼多次，五胡亂華也亡、碰到蒙古人也亡、碰到滿清也亡，亡了許多次，雖然還是爬起來了，但是不是真正的復興，只是重建另外一個看得見底的二流政權，爭權奪利，留下一篇又一篇的黑暗的歷史，然後讀書人為虎作倀，欲蓋彌彰，在歷史教科書上掩蓋這些中華民族的不光彩，只強調好的那一部分，於是乎把人民的心弄成不道德的，弄成狂妄自大的，弄成眼高一切的，現在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就有這種傾向，希望大陸當局能夠重視，不要再狂妄自大下去了，人總是要做實事，嘴巴要閉緊一點。不在自己的思想上面努力下功夫，盡在那邊鬥嘴皮子，那不就是老醜病的傳統中國臭老九知識分子＂不尚實務，只掰空話＂的風氣又復活了嗎？
話再說回來，在現在的西方文明全球化的風氣之中，只要中共當局能夠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能夠保留一點馬克思恩格斯的革命精神，把歷史上壞的東西拿掉，保存好的──如果大陸當局能夠保存這樣一點共產黨老祖宗的基本精神，不要再去走過去爛中國那些回頭路，那麼，我認為一黨的獨裁不一定會像大家想像的那麼差，相反的，在一個強而有力的中央集權之下，如果是好的措施，就會很快散布到全國，而目前中國最需要的就是好的措施跟好的思想，至於大家很自己驕傲的那些大國建設，那些有形有相的東西，只是其次啊......了解嗎？
在一黨政治的狀況之下（台灣目前也是走入一黨政治），也可以鼓吹自由的思想，那就要看你怎麼樣去鼓勵了、怎麼樣去以德服人了。注意：重點在以德服人，有了德之後，武力自然興盛，到時候雙管齊下，就達到古代聖賢所提倡的理想世界了。我認為：中國在這方面不對西方的民主思想讓步，確實是有他的一些理由的，不可以忽視，更不可以小看！──但是話說回來，在一黨專政的狀況之下，如果最後的追求知識的努力沒有達到一定的境界，那國家的發展的方向就很容易走偏，這個也是要非常小心的！不過，在目前網路文化的發達之下，治理國家的並非只是政府，還有廣大的網路人民，所以這一點，我是比一般人要樂觀一點的。
台灣目前的狀況是：一方面在太平盛世尋找敵人、樹立敵方的目標來提振士氣，另外一方面則努力的幫自己墮落無知的現況找藉口。
一方面，台灣人在思想上繼續遺傳大中國傳統的遺毒（保守鎖國排外，對知識真理缺乏興趣），另外一方面，台灣卻認為自己活在一個相當舒適滿足的良好環境中......這裡又來了，把目前的舒適良好看作是靜態，而不知道它是動態的。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是在活動的，如果你要保持它的優點，你就要繼續努力，而不是繼續享福。
所以，我的結論很簡單：台灣其實這二十多年來都是在幫自己的墮落找藉口，很不幸的，中國大陸就成為我們脫罪的最好藉口；我們賴皮、我們耍賴、我們把不上進的罪過推給大陸，說是大陸一天到晚恐嚇我們，傷害我們、打擊我們，所以今天我們才變成這個樣子──唉，一個國家自己不努力，還談什麼獨立呢？還談什麼自我尊嚴呢？
～王力群口述，陳志清整理， 2016.12.19 上午 10：00台灣．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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