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12日 星期一

安那其曼德與股市的道德哲學

安那其曼德與股市的道德哲學

  在談到安那其曼德(希臘文Ἀναξίμανδρος 英文Anaximander,約西元前610-前546)的哲學之前,我要先跟各位談一談,我以前常被問到的一個問題,就是:『股市背後運作的那股無形的力量,到底是什麼?』

  我已經記不太清楚我剛進股市的時候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坦白講,那時候年輕的我應該沒有去思考這個問題,所以也就沒有答案。我在剛開始進入股市的時候,就好像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一樣,遇到任何事情都感到新奇,然後嘗試去探索、研究跟現在的投資人不太一樣的地方是:就是因為我像小孩子,所以基本上我不太會去拒絕接受我眼前發生的種種景象。多年以後,我大致上保持這樣的態度,就是基本上我沒有太多的成見,把股市當成是一種探險與發現,而不是一開始就把我在股市中看到的與我原先的觀念互相做印證──如果硬去做比對,我認為我很容易把舊觀念置於新知識之上,而不是用新知識去拓展我的見聞領域。

  現在的投資人跟二十年前不一樣了,他們在青少年生長的時候就已經從傳播媒體上學到太多的一般性的股市知識(其實有九成以上都是破碎的或錯誤的)於是他們稚嫩的心靈中過早充滿了僵硬的觀念,如此一來,他們在進入股市以後,就會在不知不覺中,把自己所看到的股市現象拿去跟自己的舊觀念做一種強制式的思想檢查,其實就是把不合自己想法的東西給它剷除掉。這樣的行為跟我們舊時代的專制威權政府,壓制人民思想其實是同樣的道理。於是我們在股市中,常常看到許多人是利用一套從股市之外的領域帶進來的成見在操盤,而不是從股市中發覺新的觀念以彌補自身之不足。

  我當年進入股市之後,就聽過種種流行的答案,例如說:有人說股市幕後有一隻大黑手,這一支大黑手是舊時代威權體制的產物,它躲在股市幕後翻雲覆雨,操縱股價,愚弄老百姓;於是我們只要知道大黑手是如何在幕後運作的潛規則,我們就可以跟著主力一樣賺錢了。另外還有一種很平常的說法是:股市是兩種力量較勁的舞台,一邊是多頭,另外一邊是空頭。多頭的代表動物是牛,空頭的代表性動物是熊,所以你就可以看到一頭牛跟一隻熊在擂台上打架。我們把這叫做多空搏鬥。這種想法乍聽起來沒有太大的問題,但是等到我實戰的經驗累積到多一點以後,我就發現這樣的想法其實大有問題,它會造成一般股民在操盤的時候,許多觀念的惡意對壘或自相矛盾。這種想法會把股民的觀念用二分法對立起來,意思是說:如果一邊是多頭,另外一邊就是空頭,這樣的對立會造成一種錯覺:就是多空雙方已經成形而無法交流。用簡單的話來講:就是替敵人貼標籤,然後敵人的後代也是小敵人,這樣子父子子孫世世代代永遠都是我的敵人而不得翻身。長久下來,多空雙方的陣營都因為繁衍後代眾多而造成『表面』上的勢力浩大,但實際上因為多空雙方歷代都沒有交流,各自躲在山頭的兩邊獨立發展,於是形成兩堆獨立的系統壘塊,而沒有辦法合併成為一個完整的系統。請讀者注意:如果我們要在我們的操作系統中處理多空的觀念,就無可避免的要思考多空雙方是否會產生互相融會或取代的化學作用,如果你把多空雙方想成左右兩塊永遠不會交流的固體,就好像石頭跟泥巴一樣,石頭永遠無法融化在泥土中,這樣子的話,你的思考系統就沒有辦法去了解股市中種種類似化學作用的變化。如果股市中有正負兩股能量,那麼,股市的變化應該是出於正負二股能量的互相消長,但是這消長並不是說多方擊敗了空方,而是應該講某一方的陣營產生了大量的背叛或起義,以致於多空情勢逆轉。但是一般的股民可不會這樣想,他們認為不論是多頭的條件或是空頭的條件,本身都不會產生變化,所以資訊是累積的,而不是變化的──這種僵硬的觀念真是害死人。

  後來又經過了許多年,我逐漸把股市看成是『一個人』,這個就是大盤也就是說:我把股市擬人化了,這個人有時候會心情好,我們就叫做多頭,有時候心情不好發脾氣,我們就叫做空頭。高興跟憤怒也許是不同時間發生的,但其實都是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有時候我們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有時候我們分不清楚他到底是憤怒還是悲傷。很多時候人類的情緒都是憂喜參雜,互相混淆的,於是我們就看到股市在上下震盪,而沒有一個明顯而連續的趨勢。有時候他說翻臉就翻臉,剛剛是晴天,現在就打雷下雨;有時候他前五分鐘還在哭哭啼啼,這一刻卻在唱歌跳舞……這種種奇怪的行為如果發生在人類身上,我相信讀者還可以理解,但是一般人卻很難用這樣的想法去對待股市,換言之,一般的股民並沒有把股市當成是一個有生命的有機體看待。我在這裡必需坦白講,我實在搞不清楚一般人把股市當作什麼,有的人把股市看成已經破解財富密碼的寶庫,只要獲得那組密碼就可以進去任意取用,把股市當成提款機;有的人認為股市並無道理,只是一堆破銅爛鐵堆積的垃圾山,但是裡面藏有密寶。於是就用粗魯的態度挖開垃圾山,想要找出傳說中的寶藏。總而言之,大家都很任性的用自己的觀點去看待股市,而這種觀點從他們進入股市到離開股市始終都很難產生變化,這就是一種僵化的成見。

  在這些年的股市經驗當中,在加上我閒暇時候看了一些書籍教導我的觀念,我更加學會了從比較圓融的角度去看待股市,而不是搞對立的二分法。我們在股市中所看到的對立,基本上是屬於一種幻覺、假象,是後天的妄念與邪念刻意造出來的,而不是它原本的意思。如果我們要去更深入的了解股市,就必須暫時拋開那些肉眼看到的假象,然後去思考它的本來面目。由這種思考方式,我才把股市當成是一個類似小宇宙的完整模型,模型本身是渾然一體的,而不是左右分裂的。我們可以拿出一個地球儀來看,地球儀上面除了藍色的海洋之外,有很多的陸地被大大小小的國家所『佔領』,這樣子看起來整個地球大陸好像是被國家的疆界給分裂了,其實坦白講,這些疆界都是人為的,在古代,海洋跟高山可以當成是天然的國界障礙,人民跨不過去,所以暴君跟惡劣的領導人可以藉著種種人為的障礙,把老百姓圈禁在土地上,奴役他們。後來因為科技的發達,太平洋跟大西洋都鋪上了海底電纜,於是我們先有了電報,然後有了網際網路,網際網路就是互聯網,把原先彼此因為天然障礙而無法聚集在一起的人們聯絡起來,這就是地球村的觀念。所以,當我們在看地球儀的時候,其實它還是一個球,而不是碎片,如果說是碎片,那就是被國王們分割以後大大小小的國家了,但是這種分割是刻意人為的,對於知識裡面的傳播有很大的害處。人類的進步就是在消除這種人為的界線,然後把理性的觀點散佈出去,所以我們說互聯網的時代是所謂的第三波的產業革命。

  在了解上面所講的以後,以下我們回過頭來講安那其曼德的思想,讀者就會發現二者之間有驚人的相同之處。

  ◎

  安那其曼德留下來的斷簡殘篇當中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話:『萬物複歸於始基是被注定的,它們在時間的安排之下,因為互相的不義行為,而輪流受罰,並得到報應,如此達到公正……』透過這句話,安那其曼德建立了一個模型:宇宙萬物是由『未定物(apeiron)』所組成,然後經由運動而分離出二種對立物:就是冷與熱。冷的東西是陰暗潮溼的,久而久之,就凝固成為地球;熱的東西就像火一樣會發光的,那就是圍繞在地球週圍的日月星辰;由於這二種對立物之間互相產生不義的作為,而有受罰及報應,如此一來世界就處在生滅之中。而這種生滅作用不但是必然的,更是一種宿命的輪迴,萬物因為做了不對的事情而輪流受到處罰,例如一件東西過熱之後就會逐漸轉涼,冬天如果冷到一個頂點,氣溫就會逐漸開始回升而迎向春天。這就是物極必反的道理,也是一種循環的模型。而循環是為了保持整個系統的均衡。

  現在讓我們回憶一下安那其曼德的老師泰利斯的哲學,其實他留下來的資料很少,最重要的一句話是:『萬物源於水。』,只是在那個古老的時代,配合泰利斯的生平事績,我們會知道泰利斯說這句話的背景,他絕對不是隨隨便便說的,必定是透過理性的觀察而來。由以上的陳述,我們立刻可以發現,安那其曼德的思想比他的老師複雜多了,而且其中有讓人驚訝的成熟度!第一、他把泰利斯萬物源於水的思想,又往前又推進了一點,他認為萬物的本質不應該是水,也不是古代希臘宇宙四大元素:『地、火、水、風』之中的任何一個。萬物形成的本質應該是一種我們目前無法用知識界定的未知元素(這種觀念為原子論奠定了基礎),因為宇宙萬物都是用這種未知物而組成,所以未知物是無限的,數量多到我們無法想像。

  第二、安那其曼德認為萬物既然同一本質,所以宇宙原出於『一』,然後不知怎麼搞的,分裂為兩邊,而這兩邊因為一些原因而互相傾軋,這種行為是不對的,所以我們稱為不義,而不義的行為必定要受懲罰,這是一種道德的觀念──懲罰完以後,得到暫時的平靜,也就是均衡,此時,得到補償的那一方,不知怎麼搞的,也開始做錯事,於是乎下一個被懲罰的對象就輪到他了……,就這樣一直玩著輪流受罰的遊戲,於是乎宇宙就在二元相對立的輪流受報的過程中,發生了我們所謂的『運動』。

  股市的多空交戰,就像一個人的內心變化,人的情緒有高有低,有時候出大太陽,有時候刮大風雨,兩種極端的現象其實只發生在同一個心靈之中。這就好像同一個舞台,有時候上演喜劇,有時候上演悲劇,而並不是說有兩個舞台,一個專演搞笑的,一個專演催淚的,並不是這樣的。甚至在大多數的時候,演悲劇的演員,也是那個演喜劇的演員,角色的名稱換了,但是演員沒有變,都是同一個。這樣的道理,我起先以為是很簡單的,但是等到我從事股市教學以後,過了差不多十年,我才發現一般的投資人完全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觀念。這怎麼說呢?一般投資人認為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黑的不會變成白的,白的也不會變成黑的;黑狗生的小狗也是黑的,白狗生的小狗也是白的;如果黑狗生的小孩是白狗,或是白狗生的小孩是黑狗,他們就認為是天下大亂,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狗都生出妖怪來了。這就是偏執的二元對立法在我們的意識中造成無情的割裂,分化我們的心靈、切割我們的道德、阻隔我們的靈性、圈禁我們的知識,在我們的智慧上面塗上污垢、在我們的理性上面潑髒水,這種種惡意的企圖,其實就是要造成我們人格的分裂,思想分歧,然後我們就因為不團結而變成更愚味。

  在股市中,如果看到一根長紅,照道理來說應該是往上漲,那為什麼它有時候長紅之後又緊接著一根長黑呢?一般人的解釋是說是它當天有利空,那這當天的利空又是什麼原因呢?如果一直想下去的話,就會發現今天的事很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埋下了因。但是一般人因為連續推理的思考能力不足,所以這種連環推理、追根究底的思考方式,是不為一般人所了解的。

  如果長紅代表漲勢,那這個漲勢應該是以前的而在今天收穫的。換言之:一種運動的誕生就是因為二種對立物,不停地在犯錯,以致於不停的有一方受到懲罰,而另外一方受到懲罰的時候,看起來就好像它的敵人得到了補償。因果關係就是這樣,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如果你想要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你就可以看看現在的樣子是個什麼模樣,因為你現在的樣子就是過去你所做的事情所造成的。同樣的道理,如果你想要知道你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就不妨好好反省你現在做了什麼事,如果你現在做了壞事,你將來的下場就好不到那裡去;如果你現在有做一些好事,那麼將來就會得到一些好的成果,只要你在這個過程中,不要犯新的錯誤就好。如果現在做的好事有一百分,那麼將來得到的好報,也應該是有一百分的價值,但是它是可以儲值,將來可以分批償付的,換句話說,如果你做了很多好事,但現在卻感覺到收穫很少,這並不是因為老天爺苛扣你應得的優惠,少掉的那一部份上天將來會補償給你的。我們累世的人生就像一條長江大河,有時做了好事,有時做了壞事;有時有了善念,有時有了惡念,但是因為時間落差的關係,以及投胎轉世的隔閡,所以我們常常不曉得我們前一輩子幹了什麼事,以致於我們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但是只要轉念一想,因果報應這種東西是有累積性的,換句話說,不同時期所種下的因,它是會累積起來的,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掉,所以它既可以累積,也可以分批切割,意思就是分期付款,分期受報。──記住以上的道理之後,再把同樣的法則換一個場景移到股市中來:一根長紅之後,本來應該是連續的趨勢(動者恆動)但是因為某個原因,過去的某個惡因在今天晚上爆發了,於是乎本來應該是連續紅棒的漲勢就被打斷了,於是第二天就收了一根長黑,這根長黑的發生是過去的因子所造成的果報,就好像插隊一樣,插到了這根長紅的後面,『暫時』打斷了漲勢;於是這裡就出現了一個大問題,那就是這根長紅代表的漲勢,如果沒有消失,那麼它去了那裡呢?……依照因緣果報的法則,沒有發揮完全的漲勢將會被儲藏起來,成為新的因子,埋藏在某個超級倉庫之中,等待未來的因緣條件成熟,有可能過了很長的時間,也有可能只經歷很短的時間,這個剩餘的漲勢又會爆發了。如果你一直壓抑它,不讓它發作,它就會一直潛藏、一直在倉庫中躺著,但是永不腐敗,直到被喚醒為止。於是因緣果報乍看起來就成為一種循環的過程,其實它是一種科學的法則,有因必有果,A的因不能得B的果,表面上看起來是善惡循環,其實是善惡分明,報應不爽。

  安那其曼德思想中的『對立物因其不善而受懲,然後輪流受罰而造成運動』──這個思想對我的股市操作以及人生觀影響都很大。在操盤的時候,有時候我們明明看到了一個趨勢,但是第二天它好像就消失了,或是被打斷,於是我們常常感到困惑,有的人甚至就認為這種無理取鬧的變化就代表著股市是個亂七八槽的地方──我沒有染上這種思想的污染,從某個角度而言,必須感謝我高中以及大學時候所受到的科學訓練,在科學的領域中,有因必有果,所有的數學公式都是在證明因果關係,而不可以無中生有,也不可以把眼睛看到的現象完全歸類於某種神祕因素,這樣子就不科學了。從基本面來看,公司企業種種不義的行為,如果現在不發作,將來必定會發作,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而已。我們看到很多經營不良的公司的股價陸續下跌,就是因為它們過去做了不正確的事而輪流受罰,這種觀念有道德的成份,但其背後卻有更嚴謹的科學邏輯做為支撐

  因為大部份人類的行為無法達到神聖的境界,所以我們的思想與行動總是忽善忽惡,有的時候我們能夠維持在正當的軌道上面長一點的時間,但卻在鬆懈休息的時候,生了邪念;有時候我們長久處在渾渾噩噩之中,卻莫名奇妙地在某個時候靈光一現,好像有如神助,發現了自己的良知進而展現了良能(優越的表現)──其實這都是因緣果報,只是因為時間拉得太長,人類又是忽善忽惡的,所以將來結成的果,時間也不一定,爆發的規模大小也不一定,看起來就像是忽好忽壞。因為過去忽善忽惡,所以才有現在與未來的忽好忽壞在歷史的長時間的長江大河中,格局小的人,就把這種差參不齊的間雜現象,看成是一種沒有理性的混亂,其實它背後是有大道理的,只是格局小的人看不到。

  在2600年前的古希臘,如果拿安那其曼德跟他的老師泰利斯做比較,安那其曼德的思想無疑的進步太多了,但是基本上他們師徒二人的思想是在同一條道路上面的,也就是我們稱為自然哲學的起點(古時候叫做自然哲學,到了現在,就叫做科學)。換言之:在2600年前古希臘已經奠定了一個優秀的傳統:如果前輩的思想大致上是正確的,那麼後來的人就要想辦法在其思想基礎上做改善,但這種改善並不是惡意的貶損,而是一種進步。為了進步我們必須要有所批評或增損,但是只要批評是基於理性,我們就會得到進步。所謂的理性,是一種不帶個人恩怨成見的客觀,遙想2600年前的希臘就有了這樣的精神傳承,使我們不得不感嘆人類祖先的智慧。同樣的道理,如果現代人無法學到這種客觀的分析精神,那就慚愧了。


~陳志清整理,王力群口述,2015.10.12  13:00於台灣.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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